摄政王府
下人们早已散尽，都各自忙碌去了。
寝房中，只剩下抱着人大腿不放的许衔星，和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转动修长食指上的玉扳指的桑衡。
一秒变脸的许衔星湿漉漉的眼眶泛着红，白净纤长的脖子好似一只手就能掐断，嗓音轻软地撒娇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冲动了，阿衡之前同我说，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绝不能给别人留下把柄，我记得的，只是阿衡知道的，我是怨气的载体，实在是怒气太大了，留不住啊，阿衡好歹得担待我这一次嘛。”
桑衡淡如远山的长眉微微扬起，声音不咸不淡，“孤何时说过要罚你？”
许衔星悄**抬起一点头来看桑衡，却发现他唇角带着少见的温柔笑意。
许衔星脚也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立马从地上蹦起来，“阿衡不怪我？！”
桑衡垂眸看着空荡荡的左腿，上面还有某人指腹残留的温度，“嗯。”
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可惜。
许衔星从地上跳起来，便懒散地站立着，浑身的骨肉匀称得都似上天一点一点雕琢，冰肌玉骨，金贵骄矜。
在桑衡面前却靡丽得似妖鬼山精，天真中带着不自然的魅与绮艳。
嗯，是所有小怪物中，长得最好看的小怪物。
桑衡却与他是另一个极端。
身量高挑，薄而瘦削，身上只着银底云纹的素绸寝衣，束发的白玉莲花冠早已取下，乌云发委地，长得一派冷玉芙蓉面，通身的贵气，只眼中无波澜，似幽深的一潭死水。
再美的冷美人，也冻的人直打哆嗦，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可是许衔星就敢，自他在白骨铺就的平原上第一次睁开眼时，就被这个冷美人迷的鬼迷日眼，呆呆地就被人家牵着带回了家。
再也没离开过。
许衔星便想不明白了，“那阿衡为什么不高兴？”
“过来。”
“哦。”
许衔星听话地走了过去，自顾自地将人抱了起来，换自己坐主位上，把人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唉，多少回了，怎么还是这么轻，一定是又没有好好用膳。
一摸到滑如绸缎，软如罗烟的乌发，许衔星就有点心猿意马了。
“你觉着孤生气了？”桑衡也不挣扎，任许衔星抱着，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再掀不起一点儿情绪，语气平静如水，让人听不出其中有半分波澜起伏。
“嗯……当时阿衡同郑尚书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生气，生气是装给郑尚书看的……可是阿衡看见我时，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阿衡真的生气了。”许衔星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所以你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孤为什么会生气。”桑衡温柔的笑着，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呢喃声又湿又潮地贴许衔星在耳畔。
许衔星却从后背脊椎骨爬上一股颤栗的霜寒凉意，笑不了一点。
死脑子快转哇！
“我之所以那天会这般冲动，是我如同亲阿姊般的徐小娘子快被郑郯那逼到绝路了，这我哪能忍呢？不揍死他丫的，我就不姓许，哼哼！”许衔星两个鼻孔出气，活像个讨娇哼哼的小猪崽。
桑衡被气得不禁笑出了声，只见他悠悠地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许衔星那高挺的鼻子，让对方无法再发出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哼哼声。
“怎么？难道你认为孤会是因为那些无聊的拈酸吃醋之事而动怒不成？”桑衡轻轻捏着许衔星的鼻子，唇角带笑，但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冷意。
许衔星忙不迭地摇头，抓住桑衡的手腕，瓮声瓮气道：“阿衡才不会如此小气。”桑衡松开了手，手指顺着许衔星的脸庞缓缓下滑，最后停留在他的喉结处。
“孤生气，是因为你不顾自身安危。那郑郯暗中勾结不少势力，若他对你下手，你可知后果？”
许衔星愣了一下，随后紧紧搂住桑衡的腰肢，脑袋靠在他肩上。“阿衡，我不怕。只要能护得住身边之人，便是拼了这条命又何妨。”
桑衡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性子，真是倔得像头牛。往后行事定要先考虑周全，莫要再让孤担心，你不怕，孤怕。”
许衔星嘿嘿一笑，“遵命，我的阿衡殿下！不过阿衡，你刚刚那样子真的很吓人。”桑衡白了他一眼，“若不如此，如何骗过郑容那老狐狸。”
……
……
“陛下！微臣今日定要参那摄政王府中的许衔星一本！此人实在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他依仗着摄政王的权势，整日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全然不将王法放在眼中！”
“就在昨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许衔星竟对微臣那可怜的独子郑郯大打出手！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接二连三地欺凌殴打！”
“陛下啊，您可要为微臣作主啊！想我儿郑郯向来乖巧懂事、与世无争，却无端遭此横祸，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微臣这做父亲的心都快碎了呀！”
“恳请陛下严惩那许衔星，以正国法，还我儿一个公道！若此事不能得到妥善解决，微臣宁愿撞死在这朝堂之上，也绝不善罢甘休！”
郑容越说越是激动，声音颤抖，满脸悲愤之色，额头青筋暴起，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愤怒而晕厥过去一般。
小皇帝高坐明堂之上，帝王十二琉冕冠将他巴掌大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神色莫测。
小皇帝沉默片刻后开口：“郑爱卿，朕听闻是令郎先对徐小娘子行逼迫之举，许衔星才动手的，此事是否属实？”
郑容一愣，急忙辩解：“陛下，那徐小娘子本就行为不检点，贪图我郑家主母之位，对我儿欲迎还拒，我儿受她引诱，才……”
太傅冷笑一声站出来：“郑大人此言差矣，徐小娘子乃大家闺秀，自来洁身自好，倒是令郎……花名在外，几次三番用假名欺骗闺阁女子后，又将其狠心抛弃！徐小娘子及时止损，郑郯却几经纠缠。许衔星不过是仗义相助，何来的仗势欺人。”
只见郑容猛地瞪大双眼，满脸怒色地吼道：“太傅莫要偏袒！此事明明就是那小儿之过，怎可如此轻易放过？”
小皇帝听着下头大臣们的吵闹，不发一言。
但却一直从珠帘的缝隙中窥探下首站着的桑衡的神色。
见桑衡神色越来越冷，却不发一言。
坐在龙椅之上的小皇帝突然坐直身子，面色一沉，大声呵斥起来：“郑容，你身为朝廷命官，竟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如今还妄图污蔑他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念在你多年为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此次朕便暂且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不多加管束你那好儿子，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听到小皇帝这番话，郑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毫无血色可言。
他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此刻更是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额头上、脸颊旁，甚至是脖子上都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狰狞可怖的蚯蚓在蠕动着。
尽管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但面对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和满朝充做哑巴的文武百官。
毕竟打人的那群人里可也有他们那几个不成器的犬子。
郑容深知此时万万不可发作，于是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将这口恶气咽回肚子里去。
最后，郑容无奈地向小皇帝行了个礼，然后缓缓转身退下。
然而，即便是在退下的时候，他那双充满怨恨和不甘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一旁的摄政王，似乎生怕摄政王会趁机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给自己再添一把火，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惜，直到大朝会结束，桑衡也未发一言。
让郑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可惜。
参与殴打他儿子的人可不止许衔星一人，朝中半朝文武的儿子可都加入了。
若桑衡出声，他便可以借机发作，参他一本私下笼络文武百官的嫡系血脉，意图谋反，就是不叫桑衡掉层皮，也必不能让他好受。
哼，今天若不是保皇派的太傅一反常态的为许衔星说话，今日这事怎么也不能善了了。
下朝后，文武百官都朝宫门外停驻的马车走去，如流沙聚散。
只有摄政王被单独留下，被小太监引到偏殿。
偏殿里，小皇帝已经换下了龙袍，穿着一身云纹红底，绣有以银线勾勒展翅吟啸仙鹤纹样的袍衫，一头鸦发以玉簪挽起。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阵轻微而又沉稳的脚步声，桑衡缓缓地走进了偏殿之中。
只见那小皇帝正端坐在偏殿的龙椅之上，他身旁围绕着一群恭恭敬敬的宫婢们，正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帝换下来的朝服和帝王十二琉冕冠放在檀木托盘里，片刻便整齐有序地端着托盘出了殿门。
还细心地将殿门拢上。
偏殿中烛火通明，一片寂静。
透过那一层层轻薄如雾般的鲛纱以及晶莹剔透的珠帘，可以隐约看到桑衡那张神色难辨的面庞。
他微微躬身，朝着龙椅上的小皇帝行了一个看似随意但实则充满礼数的虚礼，并轻声说道：“陛下。”
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音参差有致。
小皇帝慢慢走下龙椅，掀开珠帘一角，冲来人莞尔一笑，“敛青哥哥。”
